學習歷程檔案 起源

這幾天周遭的朋友越來越熱烈討論學習歷程檔案存廢的問題,甚至連本來不是教育界的朋友都在詢問我們的看法。這起源自幾天以前一位高中生發起的廢除學習歷程檔案倡議,迅速獲得數千人附議,導致很多學生花時間擔心沒有內容而三年都帶著壓力,或是為了虛應形式而交差了事。

「我們應該表達我們的看法」執行設計長慕羽這麼說,MOI Education 是一間倡議未來教育的公司,面對教育的未來,我們確實應該表達我們的看法。教育設計師團隊開始密集的討論,採用不同的觀點與證據,試圖在求同存異的過程中,找到以我們的觀點可以提出的貢獻,先說結論的話:不是每個孩子都需要學習歷程檔案。

這句結論由兩個部分組成:

每個孩子都需要有意義的學習歷程,

不是每個孩子都需要學習歷程『檔案』。

只要有學習就會產生學習歷程,21世紀的知識經濟世代來臨,我們知道孩子們必須要面對的是一個充滿不確定性與變化的社會,今天我們在國小、國中、高中甚至大學教給他們的『知識』,明天他們進入社會時是否適用都是問號。正因為如此,我們意識到必須重新思考教育,讓學習者可以自己掌握學習的方法,讓他們可以在充滿不確定性的未來裡,依照自己的需求發展適應性策略,魚不必爬樹來衡量自己、長頸鹿也不需要用躲貓貓來被人評價。

「學習歷程檔案立意是好的」,我們認同,事實上,2014年,慕羽在十二年國教諮詢會擔任委員時,就已經針對學習歷程檔案表述過立場:只能參考而不是檢核。學習歷程是一個學習者自我檢視的內心世界,可以在這個內心世界裡自我覺察,可以在這個內心世界裡生涯探索,但不是為了把我學習過程裡的挫折、成功、失敗、榮耀、開心或失落,端出來給別人評價,至少不是每個人都需要如此。

有的人認為學習歷程是一種階段,為了幫助他們從階段裡過渡,我們需要讓他們建立不同階段的作品與檔案,事實上,學習歷程不是A到B到C的過程,而是一個遞增複雜層次(increasing complex hierarchy)的結構,簡單來說,一個人有可能同時在一個知識領域或能力指標裡面有著精熟、適中、生疏的部分,這是Anderson等人在2001年修正Bloom認知層次理論時就提出的觀點,這個觀點一直影響了後續課程與教學的重要基本假設,因此我們必須思考並不是怎麼讓孩子做出一份可以評分的制式檔案,而應該是在學習漸變的過程中,我們能提供什麼樣的支援與資源,讓學習者可以掌握自己的學習並且反思,甚至可以自己主動實現自我覺察與生涯探索。

支持學習歷程的夥伴指出,好的學習歷程可以幫助生涯探索與科系選擇。我們完全贊成,在與諸多學校伙伴交流的過程中,我們也看見許多認真對待學習歷程檔案並且把學習歷程的精神融入教學的學校團隊。好幾所學校與MOI發展的FROPE定向探索指標互相整合,在學校的多元選修、加深加廣,「用適合的課程融入適合的反思,讓適合的主題激發生涯探索」。

「所以你們打算怎麼做?」那是一個讓MOI措手不及的問題,因為這是我們必須要站出來以專業的教育設計公司觀點表態的時候。即使這也有可能,使我們陷入一場沒有正確解答的爭論當中。事實上,2019年,MOI應邀參加芬蘭hundrED教育創新大賞的時候,以學習歷程為主題做了一項特別企劃,受到關注與肯定,緊接著我們想要應用回臺灣現場時,發現升學作用的設計,完全阻礙的我們期待學習歷程可以帶給高中孩子的任何功能。

我們得再度說明我們的立場:

每個孩子都需要有意義的學習歷程,

不是每個孩子都需要學習歷程『檔案』。

在這個立場之上,我們還要更進一步說明一件事情:學習歷程檔案無助於科系探索。事實上,近幾年來流行的科系探索服務,是否真的讓學習者更適切的選擇自己適合的科系已經是個很大的問號。在108課綱實施的第一屆之前的幾屆學生,雖然市場上增加了很多科系探索活動,但根據教育部統計,107學年度有13.38%學生休退學,創歷史新高,這個比例自103學年度開始每一年都在成長,在沒有其他證據證明科系探索的成效之前,我們必須反問:如果沒有其他顯著的變因,科系探索的出現似乎無助於學生更適性的科系選擇。

學習歷程檔案必然會造成競爭嗎?不盡然,但是檔案要被計分,就是必須要競爭。而當學習歷程檔案從「自我反思」變成「必須作品」的時候,學習者的各種背景又勢必再度被搬上檯面互相比較,最終就會成為如同過去備審資料的軍備競賽。但是,備審是備審,學習歷程檔案是學習歷程檔案。備審就像是工作面試時你會準備的履歷表跟作品集,你一定會刻意把優秀適合的重點呈現出來,但是新的公司沒有道理也不應該要求你把你在上一個公司裡的出勤紀錄、每個月的業績、你在尾牙活動的表演影片一併附上,除非你願意,這些除非你願意否則他們不應該強迫你提供的,就是孩子的學習歷程檔案。

因為發覺科系探索無助於孩子們的生涯歷程,因為發現升學條件阻礙的學習歷程的初衷,因為不願意推波助瀾一個成為軍備競賽的項目,我們必須表明我們的立場:我們所有與學校的合作,都不以製作學習歷程檔案為目標。即使無論從什麼樣的市場觀點而言,這都是一塊很大的利益來源,很抱歉,我們不做這件事情。我們希望做到的,也正不斷努力與所有合作學校做的,是與學校團隊一起,真正以學校與學生為本位,發展具有定向探索價值的學校發展模式與課程。

但政策的發展仍有它的重要性,我們從來不是為了反對而反對一項政策。因為將學習歷程檔案放入,所以高中會開始重視然後會有部分的學校與學生嘗試把它做好,這是它的價值,然而這個價值,仍然不代表它應該被評分。檔案與形式的限制,可以是避免軍備競賽不需要做很多,同時也可以是限制真正有才華有作品的人無法展現;當原本應該是屬於個人的內心世界必須被拿出來公開評價時,學生就被迫需要展現自己的行銷能力,屆時教授眼裡看到的,到底是話術還是誠意?

綜合上述的討論,MOI Education再度重申我們的立場:

1. 每個孩子都需要有意義的學習歷程,

不是每個孩子都需要學習歷程『檔案』。

2. 學習歷程應該是每個孩子的內心世界,在升學的過程中,只能是「自願且參考的功能」,而非「必須且採計的評分」。

3. MOI Education 與所有合作學校,不是以做出升學用的學習歷程檔案為基礎而合作,而是以 2020 年我們所發布的 FROPE 定向探索教育範疇指標與學校團隊一起,發展真正學校與學生為本位,具有定向探索教育價值的學校模式與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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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討論:

『如果不要學習歷程「檔案」,那麼學習歷程又該如何具體呈現?』

新一輪的討論,讓我們針對如何把適當的學習歷程呈現出來展開對話。事實上,學習歷程的具體化就是作品,將作品集結而成就可以成為檔案。所以,學習歷程檔案確實就是學習歷程具體化的呈現結果之一。

『但是只要在升學主義的脈絡之下,我們就必須考慮到升學的前提下怎麼做可以做的更好。』

因此,學習歷程檔案可以存在,一定程度上也需要存在,可是成為升學評分的項目時,它的存在有可能製造另外一個困境:檔案引導課程教學。在對話的過程中,我們會陷入如何讓檔案的出現改變現在的教學,但學習歷程的本質應該是反過來的:每個學生個別的學習歷程如何被建置成檔案。本質上不應該由檔案來引導學習,而是學生的學習可以產生哪些作品(無論這些作品最終是否匯聚整理成檔案)。

我們完全同意,如果學生可以花三年認真準備檔案資料,可以讓大學選才時更加精準有效,而不是第三年考試後,在短時間內東湊西湊來完成備審資料。當然,這樣的論述就會回歸到:學生最終可以自己決定,如果他不在乎,也可以不做。

但是學生真的有辦法選擇不做嗎?學校能夠在檔案要交給教育部評分的前提下不做嗎?這是我們在「檔案成為必須」的前提下可能會面臨到的窘境,以及,作為每一個教育工作者都會遇上的困難:真的每一個學生都需要做出檔案來證明自己有自我覺察或生涯抉擇嗎?

同伴很犀利的提出一個非常直接的問題:『那該怎麼做?我們有沒有一個更好的方案?』

第一個層面是,在討論方案之前,我們應該檢視現在的這個作法是否合理?有沒有證據支持?雙面刃究竟是效益還是傷害更大?這些問題我們尚未獲得解答,所以必須提出觀點。

第二個層面是,在現狀的發展上我們可以怎麼做,有沒有方案?MOI 的立場是:我們應該把學習歷程檔案放進課程與教學的脈絡裡再討論一次,而不是像現在只針對它對於大學入學制度的層面討論。回歸到課程與教學面,我們不難發現,認真做的學校與老師,其實在檔案是升學工具前就認真在幫助學生探索與反思,而不是因為這個制度變革而這麼做。

因此,學習歷程檔案,頂多應該在「參考」的程度被納入入學制度的討論。因為現階段各校師生在這個項目的起跑線與準備程度都是不同的,教育體制根本沒有讓學校與師生具有妥善的策略與工具來完成這些項目。

那如果真的成為參考,會不會有不同?會不會變成大學教授在內心加分的項目,然後沒有提供等於變相扣分?讓學生覺得我沒有做好像就輸了而投入製作?

會!但跟現在的定位有兩個不同之處。

第一,「參考」意味著是否提供的決定權仍然在學生,學校也不需要把檔案視作KPI指標。如果真的不在意或選擇不製作,並不會失去什麼(變相扣分的本質還是多做的人加分,這是合理的機制)。而「升學評分」意味著無論你如何決定,這件事情都會被拿來評分,當你選擇不提供時,你會被實質的「扣分」來顯示你的缺失。

第二,成為參考項目之後,即使學生擔心沒有做好像就輸了而開始投入製作。但因為不是評分項目,所以不容易產生清楚的評分架構,在教授心裡如何加分的依據是模糊的,換句話說,學生更需要呈現自己的優勢項目,而不會被「大學選才評分項目」促使學習歷程檔案單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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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討論

『實務上,如果沒有升學的誘因,學校根本不會推行』。

這樣的觀點有其必然性,也是長期以來臺灣學校文化所導致的結果。但其實最近數年以來,我們不乏看到許多願意嘗試改變,去做一些對學生有不同刺激與可能性的校本變革,這是在這一次的教改過程中,我們認為非常肯定而且積極支持與共同努力的事情。

但本質上,確實透過升學,學校、家長、學生才會特別重視學習歷程檔案。這是一個目的性很強的雙面刃,我們思考的第一個問題是:這把雙面刃可能帶來的傷害比較大?還是幫助比較大?

針對這篇 MOI 的官方說明,不同的夥伴也持續與我們透過各種管道進行對話,這讓我們具備更豐富的多元觀點,讓我們可以持續精進針對這件事情,作為一個教育組織,我們還可以做哪些努力。這裡整理幾段夥伴們之間的交流與討論內容,讓我們離更好的方向前進。

「歷程不能評分,檔案可以。大學選才跟學校學習應該是有親和性的。」

這個論述令人反覆思考,我們認為這確實有其道理,而且確實必須更審慎去理解,這個檔案與升學之間的關係,如何能夠幫助高中與大學有更好的互動與連結,這個連結並不是要讓高中過度配合大學而自主性下降,也不是希望高中做自己的不理會大學選才,如何思考高中端與高教端的立場,將是學習歷程或學習歷程檔案是否能再往有意義的一步前進的重要關鍵之一。

同時這也引發我們的第二個思考:從學習者的角度而言,大學科系或生涯抉擇,確實應該與學習歷程或檔案有著相關,甚至可以有很高度的正面相關。正是因此,我們似乎應該回歸這個主體的本質,學習者是否能夠掌握自己的學習歷程、是否具有自己學習歷程的所有權、是否能夠自己決定要不要或如何端出自己的歷程,成為他們接下來生涯進路的參考依據,而不是評分標準。

「問題其實也在如何引導學校操作,特別是行政端或教師端總會希望量多質精,但學生時間有限本來就不能樣樣俱到。」

其實 MOI 並不反對建置高中端的學習歷程檔案,我們甚至願意去協助學校發展。但我們不希望以發展一套作為升學評分機制的出發點,來做可以發揮對學習者更有價值的檔案。或許不少夥伴也會覺得,『反正陣痛期過去了,大家該反彈的反彈完,接下來就還是會慢慢發展出一套方法』,然而,我們相信所有教育工作者都應該有專業共識的是,我們不能只期待反彈過後會漸漸平息,畢竟我們不是為了反對歷程檔案而反對,而是在教育的觀點上,這個檔案被拿出來作為大學選才評分的項目時,有一個待解的爭議存在。

或許大學端會側重共同能力而非作品本身,或許各校還是有不同的採計策略,或許陣痛期過後大學端會有常見的幾種評判觀點。也正是我們需要慎重面對的地方,因為一旦過了陣痛期,大學端形成一種觀點,最終這種觀點就又會引導新的升學模式了。畢竟,台灣人很會考試,模式一旦出來,我們就會找對自己最好的策略。而當我們都意識到學習者將邁向一個越來越個人化的學習生態時,本應該屬於個人內心世界的學習歷程檔案,卻有著可以被拿出來公開評價的分數指標,這或許會讓台灣的教育環境,在個人化的發展上,倒退著往後走。

因此我們需要再度聚焦在一個思考層面上:不是每一個孩子都需要學習歷程檔案的前提,事實上是每一個孩子都需要有意義的學習歷程。

但是一定有學生純粹因為不想做檔案而倡議聯署廢除,一定有學生覺得反正跟考試無關的事情再說,不想做懶得做是一回事,但『不想做也沒有能力做的學生』,才是我們真正在學習歷程的變革中,最關鍵應該思考的主體。我們相信每一個教育工作者都樂意幫助擅長考試的學生考得更好,也相信每一個教育工作者都願意幫助有意願發展自己學習歷程的學生建置他們的檔案。我們也知道的是,當一個學生無意探索自己的學習歷程,也不見得願意面對考試制度時,教育工作者也是面臨非常為難的難關,這個難關,也是我們在這一次的爭議過程中,需要與學校、教師、所有夥伴們一起努力找尋可能性的關鍵面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