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功我願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2010年後,日月明功負責人陳巧明的暴力管教頻率已升高不少,但仍有超過半數的學員留了下來。為什麼?

文:丁仁傑(中研院民族所研究員)

五、日月明功學員背後的社會心理基礎

成員的構成

日月明功的學員從哪裡來,階級背景又如何?根據法庭旁聽所知,學員幾乎六成來自於彰化市,其他的學員也多是來自於彰化市的周邊鄉鎮(員林、和美、台中清水等)。

日月明功的舞蹈學習本身不帶有宗教色彩,而團體的訴求也是以改善家庭關係和提高生活品質為目標,並無任何反社會的訴求。以階級來看,一週上一節課的學費,每年至少要三萬五千元左右,許多家庭還是爸媽與小孩共同參加,學費便達十萬以上,這樣的高學費,已經過濾而使得成員背景多為中產階級以上。像是幾位涉案的被告,職業就包括了高中老師、工程師、高階經理、銀行職員、汽車修理廠老闆、建築師等等。據我法庭旁聽所知,幾位被告和重要幹部的背景資料如下(如表6-3)︰

  • 表6-3 日月明功案被告及日月明功較核心成員的社會背景(2013年時)

八名主要被告

性別

年齡

學歷

職業

1 陳巧明

59

學士

舞蹈班教師

2

49

高商

兼職作業員

3

37

專科

車行職員

4

37

?

開修車廠

5

43

?

從事3C產業

6

44

學士

大公司主管

7

38

碩士

高中數學老師

8

41

碩士

科技產業工程師

除被告外之較核心成員

性別

年齡

學歷

職業

9

49

碩士

高中輔導老師

10

46

碩士

高中輔導老師

11

40

學士

商業公司國外部門業務

12

40

學士

銀行職員

13

?

學士

高中校護

14

44

學士

舞蹈班助教

事實上,在本案案發之前,整個團體的形象還是相當正面,這和案發後每位成員害怕外界將其與此團體牽連在一起的恐懼心理成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日月明功會所「默園」一直是彰化縣政府過去想要規劃為縣定文化資產之處(但因陳家家族意見紛歧而擱置),過去也常有社會名流前去參訪(例如姚嘉文因父親在默園幫傭,自小即在此長大,其夫婦也曾舊地重訪)。能在大文豪陳虛谷舊宅進行聚會,對成員來說,也帶來一種浪漫氣息和能通往上層社會的想像。但是事發之後,學員心情的轉變,正如一位學員在拒絕接受筆者的訪問時所述:

「如果你比較理性來看,就會看出我們不是像報章雜誌寫的這樣。你看我們這些人的臉就好了,或是我們的言行,也不是那種故意或十惡不赦的人。我們就是想能趕快告一段落,但是這個過程還是要走完。

⋯⋯這件事其實我⋯⋯我自己名譽不講了,對我親戚朋友影響也很大。我雖然過去沒有說多顯赫,但也不希望這件事擴大,我希望趕快平息下去。我跟你講白了,我們這次來這邊出庭,都冒著明天又上報、又怎麼樣的危險。」

簡言之,日月明功原先是一個社會形象相當正面、以瑜伽學習為主的成長團體,沒有宗教色彩,成員的參與並不需要去克服社會外界對激進宗教參與者常會有的猜疑心。一些大學教授、專業人士、老師等都是團體學員,團體宗旨中也沒有任何與社會主流相違背的價值觀,團體領導人陳巧明的家世背景,對團體也只有加分作用。團體的運作,是在這樣一個社會氛圍之中所運行,學員的參與,也是在這樣一種社會形象之中,所產生團體認同和對老師的認同。

至於日月明功團體的人數。首先,根據學員們的說明,巧明舞蹈班發展高峰時期,應在2006年以後,當時舞蹈班(成人小孩都有)大約有200名以上學員(週一到週五每天成人與兒童各一班,每班約20人)。而2006年以後,默園成為舞蹈班課後另一個聚會場所,逐漸發展,2008年以後,默園約有20多個家庭(50到60人)會經常性地前往,多半利用晚上或週末時間,大人來此泡茶聊天、分享人生經驗,小孩則來此交朋友、做功課等。

為什麼會選擇繼續留下來?

根據法院起訴書中的說法來看,2010年後,陳巧明的暴力管教頻率已升高不少,數據也顯示這時可能有大量學員流失,但另一方面,仍有超過半數的學員留了下來。由數據上來看,當然其中可能每年還有幾位新加入的學員,但應該不至於太大影響以下的統計結果︰組織處在各種緊張性的同時,日月明功在2009和2011年這兩個區間之間,至少還有68%(134÷196)的學員留了下來,男性中至少有55%(46÷84)選擇留了下來,女性中則有高達79%(88÷112)的人選擇留了下來。

會留下來的第一個可能,是因為認定陳巧明的動機是真誠的,即使手段較為激烈。另一方面,也認為自己是需要修正的,這個修正也只有在這個團體中才可能獲得。幾位學員的說詞反映出這類情況︰

  • 「陳巧明打我沒有超過五次,都是我不好,陳巧明善意提醒我,因為我自己很迷糊、懶散。她不是羞辱我或惡意傷害我,而是對我很受用。」(高院二審判決書附錄中所載某位學員的證詞)
  • 「我開始這麼信任她、崇敬她,到後來她做出一些違反我的常理跟思考時,我會想說她失控是因為我的不對。我覺得我會去合理化她的行為,不會把錯歸咎於她,因此在很多情況下,太多人也會在這樣的氛圍下勸妳說是妳的問題。」(高院二審判決書附錄中所載某位學員的證詞)
  • 「因為天下沒有人會願意說我錯在哪裡,然後老師願意說你錯在哪裡,這不是關心妳嗎,所以妳連關水龍頭關不好,鋤草也鋤不好,跟老師打招呼妳都無法做到,妳讀什麼書?所以我很慚愧很糟糕,然後只要我還敢頂嘴的話,那我真的可惡到極點,因為太多事情證明她說的都是對的。⋯⋯因為我太相信、太單純,我一直把她對我的傷害認為是因為我太糟糕。」(高院二審判決書附錄中所載某位學員的證詞)
  • 「我不只被修理一次,我當時覺得是我的錯,陳巧明講的有道理,我也有被修理而逃離默園過,後來為何又回到默園我也不知道,我認為陳巧明的目的、意圖都是好的,只是手段很激烈。」(高院二審判決書附錄中所載某位學員的證詞)

除了積極自我成長的因素以外,從消極面來看,社會網絡關係的牽連則是另一個重要因素。根據幾位學員的事後回想,這些人會留下來的主要原因,都和家庭其他成員或是多位好友在其中,相互不知彼此意向,且牽連緊密在其中的這個狀況相當有關。就像一位男性學員所述︰

「這邊留著的都是有這種家庭關係的牽絆,互相拉著或親戚朋友拉得太緊了,就不願意離開,就互相都覺得留下來。現在留下來的,幾乎都是啦,幾乎啦,我跟你講百分之,我認為,我不要說百分之九十、七、八十多少,我認為應該七成以上都是啦。」(電話訪談紀錄G4)

一位女性學員也回想︰

「那是一種心理上的控制,你不敢走,⋯⋯其實我曾經有跟我先生講過,說我離開好不好。他跟我說如果妳離開了,我們家全部的人都不用練了。⋯⋯啊就是這樣互相牽制,⋯⋯我會不捨我先生。⋯⋯。

其實我有跟他講啊,我有跟他說那我離開好了,既然我這樣子會拖累你們,我離開好了。他說不行,你離開了我們大家都不用練了,大家包括我的公公、婆婆。因為我的公公、婆婆他們身體也不好,可是真的在那邊可以讓他們踏出家門。」(訪談紀錄B5)

當然也有可能是學員出於自身特定目的而持續加入日月明功,但家庭或朋友網絡的牽連,會是一個解釋其繼續留存於日月明功的重要原因。

另一方面,學員與學員之間所形成形同家人般的新關係,也開始成為一個相互拉扯牽連的因素,讓學員選擇繼續留下來而沒退出。

  • 「我跟陳巧明情同母女。」(高院二審判決書附錄中所載某位學員的證詞)
  • 「我跟我先生離婚跟默園沒有關係,是我們感情不好,而我在彰化市中正路的教室與默園都很快樂,陳巧明教我很多道理,默園及教室的成員跟家人一樣。」(高院二審判決書附錄中所載某位學員的證詞)
  • 「在默園裡面有一群人圍在一起質問的程序,我有親眼目睹過有人被打,印象中比較深刻的是⋯⋯我也想不通為何都是成年人了還要被打,我很不能接受,但害怕影響到我與太太之間的關係,為了家庭的和諧,所以我不敢提出質疑,還是去默園。」(高院二審判決書附錄中所載某位學員的證詞)
  • 「其實○○○想要逃過兩次了,在花園默園的地方,她真的被打完以後就跑掉了。大家又去把她追回來,勸她留下來。」(訪談紀錄B5)

簡言之,當某些學員因為與其他組織學員間已有著較綿密之親朋網絡關係(可能是既有的親朋網絡,也可能是進入組織後,與其他學員間所產生新的深厚情誼),這或許是出於一種情感依賴、或是出於一種人際慣習、或出於一種相互扶持感,將會比起沒有這種網絡關係的成員,而更可能即使在已感受到某種極大的身心緊張性的情況下,仍持續參與在團體之中。

相關書摘 ▶《民眾宗教的權威鑲嵌》:學員參與「日月明功」的心理需求是什麼?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民眾宗教中的權威鑲嵌:場域變遷下的象徵資本與靈性資本》,聯經出版

作者:丁仁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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